2025年03月04日 14:12 编辑:丁嘉妮 新闻热线:0791-86847179
车轮沟的落雪静悄悄
车轮沟落雪了。雪下得急,下得密,雪的高度是三千多米。牛羊白了,树白了,心也白了。幸好无风,雪的飘落是那么惬意而悠闲,兜兜转转,似落非落,像顽皮的孩子跳跃着从天而降,嬉笑着落在你头上、肩上,一不小心钻进你的脖子里,一股冰凉“嗖”一下在你来不及仔细体味之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七八户人家,散落各处,通往外界的那条路早已被大雪淹没,没有信号,通讯只能靠吼,雪天的一声“哦——”缺少回响,到中途便被层层密密的雪花遮盖而断绝,再无任何响动,世界浓缩在这道沟里,安静得让人想睡过去。
遥望卡洼掌,在一片白茫茫中无影无踪,不比晴天,雪线与天空的界限那么分明。于我而言,也只能遥望它,却一直无法真正走近它,一睹它的全貌。车轮沟的牧人在夏季却要无数次到达卡洼掌,翻越卡洼掌,去它脚下坐圈,放牧牛羊,那里是夏季牧场,除了顶峰海拔高终年积雪之外,山腰和山脚却是森林茂密、水草丰美,沟底地势平坦,远不如臆想当中那么险峻和荒凉,是牧人心中的理想国。站在车轮沟一处相对比较平坦的地上,远远地,雪中的卡洼掌隐去了真容,让人无数次在想象的涟漪中荡漾,无限次地想要去接近它,触摸到它的一寸肌肤,却又无限次地望峰兴叹,从而对脚下的这片土地兴起一种敬意。“车轮沟”这个地名的来历却让人颇费思考,是先人赶着车马和牛羊无数次进入这里直到碾出无数道车辙开辟出一条通道从而定居后得名吧?
雪落在车轮沟前那座叫“鹰嘴子”的山崖上,原本青黑的树木白了头,只有树与树之间的缝隙还露出一点黑印子来。“鹰嘴子”峭拔峻极,直插天际,顶端勾出一尖,恰似鹰嘴,因而得名。我却宁愿相信这种得名方式:苍鹰时常在山顶盘旋,等它累了,就在这崖顶歇息,寻找一块岩石在其上磨砺那如锥的尖喙。也许,在苍鹰的视角里,摄入眼中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只有天空才是它的极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其实,人类又何尝明白鸿鹄与鹰隼的志向?即使登上鹰嘴顶,上升近千米的垂直高度,苍鹰一振翅便扶摇直上,我们与它之间的距离仍然那么遥远,就像雪中的卡洼掌,可望而不可即。现在,大雪阻隔了鹰的翱翔,鹰嘴崖不再有苍鹰归来栖息,只剩下一片肃穆的白色掩映在天地间……
雪仍然细细密密地下着,伸出手掌,接一片雪花在掌心,都说雪花是六边形的,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是否是六边形便化为乌有,又是一片接一片落下来,有地落在掌心有的飘开去,索性蹲下身来仔细看落在地上的雪,晶莹剔透,相互交叠在一起,密密层层,覆盖了大地本来的模样,而古诗词中关于雪花的词句一一跳出来,与眼前的情景加以印证,我也终于陷入词穷的境地,只能感叹一句“前人之述备矣”,不知该如何继续形容这自然界的精灵。
我爱雪甚于雨。雨的性格复杂多变,捉摸不定,时而温柔如娴静少女,让人浮想联翩,时而如暴虐猛兽,可以摧毁一切,让人又爱又恨。但雪的脾性亘古未变,那么平静温和,即使再猛烈的暴风雪也不具有摧枯拉朽的破坏力,没有风势助威,飘落的雪花永远那么轻盈而洒脱,与世无争。雨天只能待在屋里望着窗外的雨线束手无策,下雪天却没法阻止外出的脚步,你下你的,我走我的,而且雪中散步别有一番风味,在漫天大雪中静静地想心事,边走边思考一些萦绕脑海很久的难题,说不定片片雪花能助你打开思路、激发灵感。最喜欢电视剧《雪山飞狐》中胡斐在大雪中漫步的情景,那首主题歌唱得更好:“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于是,每到冬天下雪时,我便会想起这首歌,在雪天踏歌而行,想象仗剑行天涯的侠客风范……
雪还是下个不停。困在这里,几天过去似乎已被世界遗忘和抛弃了,那么,试着趟一条道去寻找出山的路吧,看看沟外是什么样,能否重新被接纳。出门,雪厚的能没过膝盖,两条腿陷进去得费好大劲才能拔出来然后再迈出下一步,没走几步便气喘如牛,前行吧,没信心,返回吧,不甘心,真正是进退两难。彷徨之际,山鸟的一惊,抖落树枝落雪,扑簌簌,地上空留几处凹陷,很快便被再次填满。抬袖擦一擦额头上沁出的汗,回望来时路,浅一点的脚印已经被落雪重新覆盖,好大的雪!
嗯,终于有不同的颜色出现了,那是躲在草垛下的几头牛,黑头黑脖子,只有眼圈周围有几道白毛,耷拉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就那样咀嚼着,咀嚼着,像入定一样,偶尔睁眼看一下路过的行人,象征性地甩一下尾巴,雪落在它们的背上,一层一层像披了一件外衣,等到足够厚了便秃噜一下身子,抖落积雪,然后继续入定。它们一定是吃饱了,看那身体多欢实:圆滚滚的肚皮,没有一丝褪下的杂毛,有这么多足够的草料预备过冬,难怪它们在大雪中也这么怡然自得。
与老牛作别,继续前行,无奈出山无路,唯一的一道陡坡成为天堑,再难通过,只能沮丧返回。又是深一脚浅一脚,又是气喘吁吁,偶尔陷进去后整个人跌倒在雪地里,索性仰面朝天,闭了眼,一任落雪密密匝匝白了眉毛,白了头发,一大片一大片融进皮肤里,钻进嘴巴里,冰冰的,凉凉的,涩涩的,那是儿时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车轮沟的干牛肉来,风干了的牛肉,挂在牧人的羊圈棚里,一条条,一道道,馋了,撕一条丢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再咀嚼,特别有韧劲,咬一会下巴便会感觉到乏力,干牛肉完全保持了肉的本来风味,带着一丝血腥味,“茹毛饮血”,你会瞬间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出门,在水桶里刮一桶雪,放到炉子上烧开,丢几条干牛肉和几块牛棒骨进去,然后撒入各种调料,不一会,肉香便弥漫了整个房间,刺激得在炕上划拳喝酒的男人们不断咂巴着嘴,吆喝声也大了不少,喝酒的动作也麻利了许多。终于,牛肉和牛棒骨出锅了,用盘子盛着端到炕桌上,热气腾腾,煮烂了的肉已经脱骨,拿起一块大口咀嚼,味蕾瞬间释放出的快感无与伦比。《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每到一处酒家都要店家“打两角酒,切两斤熟牛肉来”,现在,满嘴干牛肉的我们也貌似实现了一丝好汉梦,只是不知好汉喝的是不是青稞酒,有没有吃到干牛肉?
雪一直下,阻隔了我与外界的联系,让行程一拖再拖,这场雪,注定要让我从车轮沟的客人变为主人,也罢,就让我们煮雪烹茶,割腥啖膻,闲话丰年,且享受这难得的安闲时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