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满儿妹买冰激凌,顺便买了一根老冰棒。扯开老包装,晶莹剔透;轻含,透心凉。“嗯,没错,还是那味道。”我忍不住自语。“爸爸,那是什么味道呀?”满儿妹问。“就是那年的味道啊。”我笑答。
那年的夏日,喇叭花开得恣情肆意。几朵错过花期的栀子花,清香蓬勃。瓦蓝的天空,悬浮着几朵棉花糖似的白云。透过梨树的密叶层,几只黄香梨,稀稀朗朗挂在枝头,一群黄蜂儿绕着梨子转,被蜇过的梨子像打了蜜,甜得发鲜。树下,铺张凉席,几个大人,盘腿而坐,摇着蒲扇,喝着茶,唠家常。
我们一群光膀子的孩子,嬉戏在小河里。河水清浅,一个猛子扎下去,浮出水面时,手里举着河蚌。另一个,跃出水面,手里也举着河蚌。比大小。
“梆——梆梆——”忽然传来梆子声,敲碎了“蝉噪林逾静”。
“冰——棒——”“雪糕五分,赤豆三分。”叫声落下,河面出现短暂的安静,突然,像一群受惊的鸭子,用蹼点着水面,我们扑腾着,游到河边,爬上岸。
卖冰棒的顶一顶凉帽,肩头搭一块毛巾,毛巾已经发黑。一件背搭子,贴着前胸后背又黑白分明——白的是背搭子,黑的是皮肤。皮肤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二八大杠后座上,架一只老旧的白色木箱,箱子两侧和后座之间用绳子连接,拴上细竹,搅紧固定,再套上一根车轮内胎勒紧。木箱正面是两个斑驳的朱红字“冰棒”,掀开箱子,是白色泡沫,泡沫里裹着棉垫,揭开棉垫,里面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冰棒……猝不及防,一股冷气蹿出,整个夏天都有了凉意。
卖冰棒的一手扶住车龙头,一边用小木块敲着木箱,走一路,敲一程,车子后面扬起轻烟般的尘土。
“梆——梆梆——”这是悦耳的声音。
“冰——棒——”这是甜蜜的吆喝。
都是本乡本土人,哪家娃多,哪家嘴馋,哪家有钱手脚敞,卖冰棒的熟门熟路,到了这家屋子旁,放缓速度,把木箱敲得更加脆响,连引吭高歌的鸣蝉也沉默了,躲在枝丫间嘴馋。
为了一支冰棒,总得磨蹭很久,而讨到的,经常是一顿巴掌。“啪!啪!”巴掌一停,哭声响起。“梆——梆梆——”外面卖冰棒的敲得更欢,挑衅似的。谁家的妈妈压不住火了,“噌”地蹿到屋外:“你个打靶的,弯弯绕绕,一肚子坏水,孩子被打得哇哇叫,满意了吧?就不买!”卖冰棒的讪笑几声,低眉顺眼地走了。
奶奶也会打我,我惯用的伎俩是在地上翻来滚去。经不住闹,奶奶掏出手帕,左一层右一层,打开,数几分钱给我。一骨碌爬起来,我顾不得脸上两条细细弯弯的小河,一路追赶:“买冰棒哦,买冰棒哦。”再不追,卖冰棒的就要走不见啦。
把冰棒包装纸绕到木棒底部左右打开,犹如在夏天,看见一朵盛开的雪莲花。舔上一口,舌头一麻,像是被冰烫了一下。缓过来后,长舒一口气,是浓浓的奶香,浓浓的甘甜,和浓浓的满足。
天气热,“滴答、滴答”,冰棒一点点融化,我这小嘴吮得匆匆忙忙。在心里,盼着这冰棒化得慢些,再慢些。末了,还把冰棒棍塞在嘴里,舔了又舔,咬了又咬,缠缠绵绵。未尽,伸出舌头,在嘴唇上左三圈、右三圈,把残留的甜蜜凉意勾到嘴里,啧啧!
有时,冰棒受热,身子变软,舔到一半,突然倒下,任是手忙脚乱,也没有抢住,看着地面上的冰棒,融化,蒸发,消失,就像光阴——是一场无从对抗的流逝。
“爸爸,给……”遐想间,满儿妹递给我正在消融的冰激凌,仿佛递给我那已经消逝的童年。我心里一暖,抱起满儿妹,来到天禄湖畔的儿童游乐区。我坐在跷跷板的低处,满儿妹坐在跷跷板的高处,她伸展双手,俯仰之间,仿佛触及天空的澄澈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