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在派出所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七月的暴雨刚过，地面蒸腾着闷热的水汽，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和师傅老陈挤进菜市场密密麻麻的人墙时，正看见老李像拎小鸡似的揪着个男孩。那男孩骨瘦如柴，指缝里嵌满黑泥，膝盖处的破洞沾着草屑，掌心紧攥的两个橘子还带着新鲜的枝叶，汁水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这个月第三次了！”老李脖子上青筋暴起，唾沫星子四溅，“上次偷苹果，上上次偷西红柿，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了怎么办？”男孩咬着发紫的嘴唇，倔强地把脸别向一边，眼神里满是警惕与抗拒，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老陈蹲下身，动作带起的风让男孩睫毛猛地颤动。“饿了吧？” 老陈的声音像泡软的茶叶，带着抚慰人心的温度。男孩喉咙动了两下，眼眶瞬间漫上雾气，却还是硬邦邦地哼了声，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

老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拍在老李掌心：“橘子钱我付了。”转身时，他轻轻掰开男孩攥着橘子的手，柑橘酸涩的清香混着汗味弥漫开来。回派出所的路上，男孩的旧球鞋踢起小石子，在柏油路上敲出零落的声响。老陈慢悠悠地问：“小勇，你知道橘子为什么要长皮吗？” 男孩诧异地抬头，老陈笑了：“为了把最甜的部分，好好保护起来。就像人，遇到困难时，总会想办法护住心里的‘甜’。”

值班室暖黄的灯光下，小勇对着泡面狼吞虎咽，香肠油花在汤里打着旋儿。老陈从铁抽屉深处摸出张泛黄照片，边缘卷着毛边。照片里的男孩缩在墙角，怀里揣着半块面包，眼神惊恐又倔强，像极了受惊的野猫。“三十年前，也有个男孩在杂货店偷面包被打得满嘴是血。”老陈摩挲着照片，声音低沉，目光抛向远方，仿佛是在回忆。“是老所长给他擦药，又介绍他去工地搬砖，他才没有走上歧途。小勇，犯错没有关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拍了拍小勇单薄的肩膀，“明天放学来所里整理档案，活儿轻巧，整理完我给你结工资。靠自己挣的钱买橘子，会更甜。”

此后，档案室的阳光里常常飘着纸页的尘埃，小勇踮脚整理卷宗的身影渐渐挺直。他开始主动帮户籍室的大姐接水，会在老陈巡逻回来时帮他把茶杯续满。那年秋天，他第一次用攒下的钱买了橘子，剥开时汁水欢快地溅在老陈的警服上，像撒了一把金色的星星。“叔叔，这是我自己买的！” 小勇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骄傲。

时光流转，后来的每个夏天，派出所值班室总会收到一袋新鲜橘子。有时附张字条，写着小勇考上了哪所学校；有时画个笑脸，展示他新学的技能。老陈退休那天，小勇带着妻儿来送行，怀里抱着的男孩正剥开橘子，甜甜地往老陈嘴里塞：“爷爷，甜！” 老陈眼角泛着泪花，笑得合不拢嘴。如今，那张泛黄照片依然躺在抽屉里，每当新警入职，所长就会庄重地讲起这个故事：“法律是秤杆，但执法的手，得带着温度。就像这橘子，看似酸涩的外皮里，藏着最甜的果肉；看似冰冷的法律背后，也能有温暖人心的力量。”